罗飞心中一动:无法逃避?是了……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。
片刻之后,罗飞的猜测得到了印证。当丁科转过身来的时候,他的目光看向了黄杰远。
“我知道你会埋怨我——”老人用苍凉的语调说道,“——埋怨我当年不辞而别。可是我又能有怎样的选择?当你看到自己的儿子长成了倾斜的植株,你又怎么可能不去寻找那些导致他扭曲生长的原因?可找来找去,最终的源泉却在自己身上。”
众人知道丁科即将言及一一二血案背后的隐秘,不由得全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。而丁科此刻又转目看向了慕剑云:“慕老师,黄杰远向我转述了你们分析案件的过程。我很佩服你在心理学方面的见解,我的儿子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。”
慕剑云略一点头。能受到警界传奇人物的夸奖本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,但她无法在这样的情境中露出笑意。
却听丁科继续往下说道:“我妻子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开了我——我并不恨她,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忙着查案子,对家庭的付出实在太少,是个女人都会离开我吧?只是丁震少年时无意中撞见了我妻子和情夫亲热的画面,而这个画面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。当他长大之后,他不敢和女性交往,因为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,他就无法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男人。”
丁科的话说得有些隐讳,但罗飞等人都听明白了:因为少年时撞见母亲和别人偷情,使得丁震患上了心理性阳痿。这应该就是慕剑云所说的“隐形自卑症”的根源。
“不过这些情况我当时并不知道。”丁科幽幽地叹了一声,“我只是奇怪,为什么我儿子三十出头了,各方面条件都那么优秀,但一直都不找女朋友呢?嘿,我不光奇怪,而且还很着急。于是我就总是催促他,希望他尽快成家。他终于被我逼得没办法,只好……”
慕剑云轻轻打断了丁科的话:“丁老,您别说了。下面的事情我们大概都能猜到……”
罗飞也默默地点着头。有了丁科这段自述,再加上先前慕剑云对案犯的心理学描述,当年那场血案的前后过程便基本清晰了:面对父亲的压力,丁震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女人。因为心理上的隐疾,他不敢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子,而是先把目光盯在了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的受害人身上,希望能从对方那里找回男人自信的感觉。而受害人却对他进行了言语羞辱,最终酿成了惨案的发生。
丁科知道大家不愿让他再继续那段痛苦尴尬的回忆,他便沉默着接受了这番善良的用意。片刻之后,他苦笑着说道:“现在你们该明白了:真正应该为那起血案负责的人,正是我自己——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隐居十年的原因。”
是的。罗飞完全体会到了丁科当时两难的情感抉择:他既然认为自己才是这场“因果”的起始点,又怎么忍心看着儿子独自承受所有的罪过?但残酷的事实又让他无法面对,他只能选择退隐,直到那段孽债彻底结束。
罗飞的思绪同时也由这一点引申了出去。等老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之后,他便又问道:“那您十八年前从警队辞职,也不仅仅是身体方面的原因吧?”
丁科看看罗飞: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——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。”
罗飞“哦?”了一声,不太明白“对了一半”是什么样的概念。
“十八年前我辞职确实和袁志邦有些关系。”丁科道,“不过即使没有袁志邦,我也不会在刑警队继续呆太久。”
通过先前的交流,罗飞已经看出丁科是个洞察敏锐、思维极深同时又心性慈悲的老人,所以他猜测当年袁志邦堕落之后,丁科同样不忍心制裁对方,所以才会辞职。但现在看来,此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隐情。
“那就是说您本来就有了退意?”罗飞沉吟着问道,“为什么?”
丁科正色看着众人:“因为当时我已经认识到:刑警工作并没有太大的意义。”
这样的话突然从一个警界传奇的口中说出来,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。罗飞等人面面相觑,一时间都无法理解:惩治罪恶,维护正义,这样的工作怎么会没有意义?
丁科早已料到众人心中的困惑,于是他紧跟着开始解释:“我们的工作,只是在清理那些长歪了的植株,而这些植株为什么会长歪呢?警察的职责要求我们:不管长歪的植株本身有没有过错,我们都必须把它清理掉。当我们严格去执行这个职责的时候,就不得不回避对于‘因果’根源的思考,因为这种思考往往会让我们对职责的合理性产生质疑。”
“难道他赞同袁志邦的理论?”慕剑云悄悄附耳对罗飞说道。的确,丁科这番话语中隐隐有质疑法律规则的意思,而袁志邦正是在这种思维的引导下走上了成为eunides的道路。
在慕剑云说话的同时,丁科的眼睛一眯,目光已向着她急射过来。而慕剑云话音刚落,丁科便摇着头道:“不,你错了。”
慕剑云脸一红,露出尴尬而又惊讶的表情。她说那句话时近乎耳语,不知数米之外的丁科如何能够听见?